十几座用黄泥和耐火砖垒砌的土制高炉,如同沉默的巨人巍然矗立。炉膛内,烈焰翻腾咆哮,橙红与炽白交织的火舌疯狂舔舐着炉壁,将炉口上方的空气炙烤得剧烈扭曲,视线望去一片模糊。炉口处,粘稠炽亮的暗红色铁水,如同大地深处奔涌的岩浆,带着毁灭性的高温与沉重的质感,缓缓流淌而出,注入下方早已排列整齐、形状各异的泥范之中。那些泥范,便是未来兵锋农具的雏形——有犁铧尖锐流畅的轮廓,有弩机匣方正严密的凹槽,有箭镞细长致命的尖锥,也有环首刀身狭长冷冽的模腔。每一座吞吐烈焰的高炉旁,都连接着一个庞然大物——那是由巨大坚韧的整张牛皮风囊改良而来的“马氏鼓风器”。此物核心乃是一个密封的铸铁气缸,内嵌光滑沉重的活塞,通过下方精巧坚固的曲轴连杆机构,将旁边巨大水轮(利用黄河支流湍急水流驱动)或数头健壮犍牛提供的往复运动,转化为强劲、持续、远超人力极限的气流。这气流经由耐火的陶土管道,被凶猛地鼓入炉膛最深处!
风助火势,炉火瞬间爆发出骇人的青白色光芒,温度急剧飙升,远超寻常炭火所能达到的极限。炉膛内,坚硬的铁矿石在这恐怖的高温下被更彻底地熔化、精炼,杂质化为青烟与浮渣被分离,铁水变得更加纯净、炽热、充满力量。整个铸造区,热浪滚滚,红光映照着工匠们淌满汗水的古铜色脸庞和肌肉虬结的臂膀,铁水注入泥范时发出的“嗤嗤”声与高炉的轰鸣交织,奏响着一曲粗犷而雄浑的工业序曲。
“主公!”一个身影从弥漫的煤灰与蒸汽中快步迎出,正是马钧。他浑身沾满煤灰,脸上被炉火烤得通红,唯有一双眼睛闪烁着近乎狂热的兴奋光芒。他手里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造型奇特的大肚陶罐,罐口蒙着紧绷的、鞣制得异常坚韧的羊皮。“您来得正好!‘听瓮’的雏形已备好,正要寻一处靠近河岸、土层坚实之地,测试其监听地下动静之效!”
刘基的目光扫过那些如同熔岩般流淌的铁水,扫过冷却后敲开泥范露出的暗红色、尚带余温的铁胚,最后落在马钧手中那个其貌不扬的陶罐上。他缓缓点了点头,声音沉稳:“此物关乎重大,或能窥破曹营地下阴谋,务必谨慎。先带孤看看工坊全貌。”
马钧连忙引路,穿过灼热的铸造区。工棚内分工明确,秩序井然,宛如一部庞大而精密的战争机器。铸造区的一侧,是铁胚的初生之地。另一侧,则是锻打与精加工的区域,这里充斥着另一种节奏的力量之声。
数十名赤膊的精壮铁匠,两人一组,如同配合默契的舞者。一人用长柄铁钳牢牢钳住刚从铸造区运来、尚处于暗红炽热状态的铁胚,沉稳地将其置于敦实的铁砧之上。另一人则深吸一口气,双臂肌肉如虬龙般贲张,抡起沉重的长柄铁锤,伴随着一声声节奏分明、震耳欲聋的“铛!铛!”巨响,奋力锻打!每一次锤击落下,都溅起一蓬蓬耀眼的赤色火星,如同铁树银花在灼热的空气中瞬间绽放又凋零。沉重的铁锤带着千钧之力,反复锤击在通红的铁胚上。铁胚在锻打中痛苦地呻吟、延展、变形,内部的杂质如同被挤压出的污血,化作细碎的火星和氧化皮簌簌剥落。在千锤百炼之下,铁胚的结构变得更加致密、坚韧,原始的粗糙轮廓开始向锋锐的兵刃、坚固的甲片转变。
更令人瞩目的景象在工棚深处。那些经过初步锻打、已具雏形的部件——弩机的悬刀(扳机)、望山(瞄准器)、钩心(弩机核心部件)等需要极高精度的零件毛坯,被送到一排排固定在厚重木架上的简易“车床”前。这些车床以硬如铁石的枣木或柞木为基座,核心是一个依靠巨大轴承支撑、可高速旋转的铸铁卡盘。粗韧的牛皮传动带,将不远处由畜力驱动的巨大转轮那澎湃的旋转力量,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。
匠人们神情专注,将毛坯稳稳地卡紧在飞速旋转的卡盘上。他们手持锋利的钢制车刀或特制的精钢锉刀,手臂稳如磐石,双眼紧盯着旋转的工件,小心翼翼地控制着刀具靠近。“滋——啦——!”刺耳尖锐的金属切削声骤然响起,盖过了锻打的轰鸣!高速旋转的工件与锋利的刀具接触处,细密的、闪烁着金属光泽的碎屑如同银灰色的雪花般飞溅开来。原本粗糙、布满锤痕的毛坯,在匠人稳定而精准的操作下,如同被无形的刻刀雕琢,迅速变得棱角分明、线条流畅、尺寸精准!每一刀落下,都带走多余的部分,向着图纸上那严丝合缝的标准无限接近。
在旁边,手持木质“标准规”和“卡尺”的工吏来回巡视。他们神情严肃,如同最苛刻的判官,不断用手中的标准器测量、比对着刚刚加工好的零件。一个弩机的悬刀被卡尺仔细卡过各个关键尺寸,又被放入标准规的凹槽中严丝合缝地滑动检验。工吏微微点头,在竹简上记录下合格标记。另一个弩机匣体内部的关键槽位,也被标准规的凸起部分反复校验,确认分毫不差。空气中弥漫着金属粉尘的味道,以及一种对精度近乎偏执的追求气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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