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幕低垂,简陋的小屋里亮起了昏黄的灯光。晚饭的气氛异常沉闷。桌上只有简单的稀粥、咸菜和中午剩下的一点炖土豆。陈母熬粥时明显心不在焉,米粒有些夹生。陈念恩小口小口地喝着粥,眼睛红肿未消,长长的睫毛低垂着,遮住了眼底的情绪,显得异常安静。
陈默机械地吃着,味同嚼蜡。他吃得很快,仿佛只是为了完成一项必要的任务。整个过程,他几乎没有抬头,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。只有那异常苍白的脸色和眼底深处挥之不去的死寂,昭示着他内心经历的风暴。
陈母看着儿子和孙女,心里沉甸甸的。她几次想开口说点什么,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,但看到儿子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模样,又都咽了回去。她只能不停地给孙女夹咸菜,轻声哄着:“念恩,多吃点,啊?”
“嗯。”陈念恩低低地应了一声,声音细若蚊呐。
吃完饭,陈默默默地收拾碗筷。陈念恩则像往常一样,拿出她的铅笔盒和作业本,在炕上的小方桌上摊开。但她握着铅笔的小手却迟迟没有落下,只是盯着空白的作业本发呆,眼神有些空洞,显然下午的阴影还在笼罩着她。
陈默洗好碗,擦干手。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坐在女儿旁边看她写作业,或者拿起工具做些零活。他走到墙角,那里放着一个上了锁的小木箱,里面存放着一些他以为再也不会去触碰的东西——一些旧照片,几份重要的文件,包括那份早已发黄、承载着所有屈辱和终结的离婚判决书。
他拿出钥匙,动作有些生涩地打开了箱子。昏黄的灯光下,他的手指在箱子里那些杂乱的纸张上逡巡,最终,停留在那份打印的、盖着鲜红法院印章的判决书上。
他抽出了它。
纸张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有些发脆变黄。他走到饭桌旁,就着灯光,极其缓慢地、近乎虔诚地,将那份判决书在桌面上一点点抚平。他的目光,如同最精密的仪器,死死地、一寸寸地扫过上面的每一个字,最终,定格在判决生效日期那一行。
XXXX年X月X日。
白纸黑字,冰冷无情。
他盯着那个日期,眼神空洞得可怕。没有愤怒,没有悲伤,只有一种近乎自虐般的确认。仿佛要通过这反复的凝视,将那早已刻入骨髓的日子,连同今天下午那个三、四岁男孩的形象,更深、更痛地烙印进灵魂深处,彻底焚毁最后一丝可能复燃的余烬。
时间在昏黄的灯光下仿佛凝固。只有陈默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,在寂静的小屋里显得格外清晰。
陈念恩被爸爸异常的举动吸引了。她悄悄抬起头,看向饭桌旁那个沉默得如同山岳般的背影。她看到爸爸在仔细地看一张纸,那专注而冰冷的侧影,让她感到陌生又害怕。她不敢出声,只是默默地看着。
陈母也看到了,她张了张嘴,最终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,浑浊的眼里满是心疼。她知道儿子在看什么,那是在用刀一遍遍剜自己的心啊!
不知过了多久,陈默终于有了动作。他极其缓慢地将那份判决书重新折好,动作带着一种近乎仪式般的庄重。他没有将它放回箱子,而是小心翼翼地、折叠成一个很小的方块,然后,放进了自己贴身的衬衣口袋里。仿佛那不是一张纸,而是一块烧红的烙铁,需要时刻贴着皮肉,用灼痛来提醒自己那场彻底死亡的婚姻和背后肮脏的真相。
做完这一切,他缓缓转过身。目光扫过女儿有些惶恐不安的小脸,最终落在母亲写满担忧和痛楚的脸上。
他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,似乎想说什么,但最终,只化作一个极其轻微、近乎虚无的摇头。那摇头的动作,带着一种万念俱灰后的疲惫和解脱,仿佛在说:都过去了,彻底结束了。
然后,他走到炕边,没有像往常一样坐下,只是伸出手,极其轻柔地、在女儿柔软的发顶揉了揉。他的动作很轻,带着一种笨拙的安抚,掌心依旧冰冷。
“写作业吧。”他的声音嘶哑低沉,像是砂纸摩擦,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。
陈念恩看着爸爸那双依旧沉寂、却似乎不再那么遥远空洞的眼睛,感受着头顶那虽然冰冷却带着安抚意味的触碰,心底的惶恐稍稍退去了一些。她乖乖地点点头,低下头,终于开始在作业本上写了起来。
陈默没有再说话。他走到门边,搬了个小凳子坐下,背靠着冰冷的门框。他没有看屋内的灯光,也没有看窗外的黑夜,只是微微仰起头,闭上了眼睛。昏黄的灯光勾勒出他棱角分明却写满疲惫的侧脸,那道身影在狭小的空间里,显得格外孤寂,又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、冰冷的坚韧。
冰湖彻底封冻,死寂之下,再无波澜。唯有贴着胸口的那张判决书,如同墓碑,宣告着过去的彻底埋葬。守护,成了冰层之下唯一残存的、冰冷的本能。而女儿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,和母亲压抑的叹息,成了这死寂世界里唯一的、微弱的背景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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